张恒远：10年，从好声音亚军到默默离开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史春波 方涛 发自贵州黄平

【资料图】

张恒远下葬的第二天，6月19日，他的老家下了一场大雨，这是他喜欢的雨天。恒远父亲的微信名“热爱生活的我”已经改成“心里的痛”。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永远的痛。37岁，生命之歌本应渐入佳境，却戛然而止。无限的可能变成了无尽的唏嘘。

第二季《中国好声音》亚军，是张恒远最具知名度的标签。此外，他至少还有几个身份：一个贵州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一个坚持10多年的摇滚人、一个自由的骑行者、一个新婚丈夫和未满周岁孩子的父亲。

从2013年夏天的意外走红，到2023年夏天骤然去世，回顾张恒远的这十年，就像是一场梦。

所有的委屈，叛逆，辛苦，奋斗，荣耀，都随山风飘散。幸好，他还留下了这么多好听的歌。

无论成名前后，他都是个热爱音乐的人。他又像《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崇尚自由，放荡不羁。

从走红到陨落，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这几天，我们多方走访梳理，努力还原一个更加丰富、生动的张恒远。

以此文，纪念这位来自大山的摇滚青年，纪念曾给无数人带来快乐和力量的好声音。

骑行世界，追风

贵州重安镇上，张恒远的家门口，就是一个小坡，不时有少年骑着摩托车经过，扬起他们桀骜的脸庞，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就像当年的张恒远。

除了音乐，年少的张恒远喜欢骑车。9岁，他就学着骑父亲同事的一个摩托车，拉风地在小镇上驰骋。

那些年，他非常快乐，虽然因为穿着、留长发、爱唱歌等问题和父亲争执。但不管怎么说，大山里的孩子，快乐是非常简单的。

多年后的一个国庆节，张恒远骑着摩托车回家，带着一位法国的骑友，还去了父亲同事家修摩托车。

在《中国好声音》舞台上成名以后的张恒远，开始到处演出，但他依然热爱少年时那种简单自由的快乐，开始了一场场不同寻常的世界骑行。

在一个节目里，他认识了铁成，一个常年梳着发髻，高高瘦瘦，像兵马俑一样的人物，热爱旅行，还是机车大神。

骑行，一开始是看风景，后来去看人文，再后来，就是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他们走的都是与众不同的小路。路难走，却充满了挑战和征服感。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骑车。我就提了一个最基本的要求：不能超过我的车——年轻人性格一上来，特别容易出事。他说行，我们就一起骑了。后来除了在特别平直，没有车的道路，我会挥手让他‘爽一下’，他就啊的一声超过去。快到弯道我就说回来，跟着我。他骑车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铁成这样回忆说，“他是特别懂得敬畏的人。”

张恒远经常跟着铁成骑行，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几个哥们，三五知己，浪迹天涯，他们中也有后来成为张恒远妻子的歌手毕夏。

第一次进西藏，也是张恒远向铁成提的。“你去了这么多次西藏，什么时候带我去一下。”

“那你骑自行车吧。”当时，朋友们喝了酒，大家吹牛一样的说，恒远却当真了。

铁成就给他借了一辆山地车，对他说，你好久没骑摩托车了，太危险，还是先骑个自行车吧，可以慢慢感受什么叫西藏，什么叫路上。

那时，张恒远出名不久，年轻气盛又愤世嫉俗。铁成是想磨砺一下他。于是，他们出发了，一个骑摩托车在前面，一个骑山地车在后面。

在翻越一座雪山时，有一段路特别难骑，都是坑，甚至把铁成摩托车的油管震断了。

那天，还下了一天的雨，从早上八点多开始，恒远淋着雨，推着车，车后面驮着行李。饿了就吃能量棒。在路上，他还捡了一堆柴火，他天真的以为，这些柴火可以燃烧取暖。

快到山顶的时候，他遇到了一辆越野车，对方看他这么可怜，好心让他上车送他上去。

恒远却拒绝了，自己爬的这么辛苦，已经快到顶了，怎么能坐车。他挥着手催促对方，快走，快走，不要管我，我一个人走。

一直到晚上9点多，恒远推着车爬到了山顶。顿时，眼泪哗哗流下了。他拍了一个视频，对着大山喊：“我爬上来了。”他明白，和自己的搏斗成功了，这就是成长。

铁成已经在山顶等了他五个多小时。

很多年后的一个冬夜，他们在丽江的一个客栈里，围着火炉谈起这段往事，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

有空了，恒远就去骑行。一张琴，一辆车，一个人。

有一年夏天到台湾，他在当地买了一辆山地车，沿着宝岛骑了11天。一天正好遇到台风，狂风暴雨，他到一个乡下的修理厂躲雨，一位大姐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坐坐。那天晚上，他就住在她家里，打个地铺。回忆起来，他充满了感激。

这样的经历太多了。

2016年的除夕，他也是在骑行中度过，骑自行车，也骑机车。西藏，新疆，在海拔四五千米的雪山上，他背着吉他，弹唱。他的歌声，就和渺无人烟的雪山一样，清澈，纯粹。

“多走走，物质需求是必然，心没了方向是徒然。”他也这样说。

活出光芒

除了骑行，张恒远还喜欢看书。生活中，他的这两个爱好都略显孤独。

他在网上买了很多书，古今中外。有一次，收到书，朋友开玩笑说，很多字都不认识，因为是繁体字。一次他向大家展示自己的一个背包，除了唱片，里面有一本小说《罗生门》。

朋友回忆，张恒远不仅喜欢看书，还钟爱古版书。曾经托朋友帮他到处找书，具体要求细致到某个版本，差一点也不行。

他的最后一条微博，是在3月份发布的，推荐的是导演李光凯的新书《无论什么底色，都可以活出光芒》。

“无论什么底色都可以活出光芒，歌颂坚持理想的勇气”。这其实也是他37年的人生。

翻阅他的社交平台，你会发现他热爱公益。比如参加央视的年度慈善盛典，为一档“让爱过暖冬”的慈善活动捐了一批签名T恤。

“只要是公益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出把力。”张恒远曾这样说，“因为我自己就是弱势群体。”在深圳闯荡追梦的时候，他确实受过不少苦。

他也关心国家的命运。比如，经常转发关于老兵的求助信息。“致敬记录者，近百年来我们中国人的历史，正就徘徊在绝望与希望之中，毁灭与重生之中，失败与成功之中，改写与被改写之中。历史也是一本希望之账，记录中国人近百年的奋斗与成就，鼓舞下一代，以民族自尊与骄傲，开拓新的未来。” 他这样写。

一位姓黄的老兵喜欢画画，拜托他能向大家展示，他完成了这个约定。

九一八抗战纪念日，他发过这样的动态，“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有多少人还记得这天发生的事，我们要牢记这些历史，不能遗忘，我们这些8090没有经历过战乱，不能体会战争的残酷性，庆幸现在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和平社会，暴力不是最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多一点爱，少一些仇恨这个世界会变得更美好。”

有时候，他也愤世嫉俗，发下感慨：

“一个强大和谐的社会是容得下任何声音的，即便骂得你体无完肤，那也是人性本该享有的自由，感受不到风声自然会积淀更多的灰尘。 ”

“人这一生失去金钱不是最可怕的，失去自己亲爱的人也不是最可怕，因为生死是自然规律不能强求，最可怕的是，当你看到社会上密密麻麻的人和环境和事的时候你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原则和信仰是什么。 ”

他的信仰又是什么呢？

2013年的7月，一个粉丝曾这样问他：你会唱歌唱到老吗？

张恒远这样回答：“我会唱到完全没有声音为止，音乐会伴我到入土为止。”

音乐应该就是他的信仰吧。

最后的两年：学会孤独

张恒远生命的最后两年，差不多是在丽江度过的。

在这个悠闲舒适的小城，无数的人“逃”来养老，隐居，疗伤，寻找偶遇，或者圆一个文艺梦。

两年前，张恒宇和毕夏离开深圳，在丽江租了一个带院子的两层楼，每个月租金不超过3000元。

成名后，他们不断在大城市之间奔波，商演，深圳，上海，香港，北京，杭州等等。张恒远想找一个安静的港湾，搭建自己的小家，抚养孩子长大。

与舞台上的狂野躁动截然不同，张恒远不喜欢喧闹的都市生活。除了工作需要，他基本不应酬。

在丽江，他每天十点多起床，健身，看书，弹琴。每次演出回来，他就和朋友们一起，骑摩托，烧烤，随意的弹唱。

去年3月，张恒远和毕夏回贵州老家举办了一场婚礼，这个消息一度让人惊讶。

妻子毕夏也是汪峰组的一员悍将，她在盲选时就以一首《像梦一样自由》技惊四座。

那一年，她21岁。

此后，他们一起唱歌演出，一起骑车旅行，从好朋友变成恋人，在9年后结婚。结婚那天，张恒远唱了一首专属的情歌给妻子，大概的意思是，“我会永远陪着你，看遍世界的风景”，让很多人羡慕，只是，最终他没有做到。

去年，他们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叫久平。儿子满月的时候，他们请了朋友们庆祝。

在丽江，张恒远度过了生命里最后一个除夕。那天晚上，他弹唱，和朋友们欢聚。大家还看好了一块地，准备一起开一个客栈，对面就是雪山。

如今，学会孤独的张恒远就在莽莽的大山上，和自己独处。

6月19日，下了一场大雨，晚上，毕夏更新了一条动态：“今日大雨，是你喜欢的雨天……当我们想念你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星，我们都知道，最亮的那颗，就是你。”

太阳照常升起

“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

这个多年来没有什么热度的优秀音乐人，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上热搜，还挂着红色爆字的，是因为他的离世。很多人这才想起，十年前，那个石破天惊般的摇滚男孩张恒远。

黑痣，皮肤瘤，痛苦，无法医治，公众的叹息声里，更多的是讨论这个病的残忍，科普这个病的防治知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在演艺圈，没有资源，没有资历，没有原创的歌曲，靠翻唱是很难被认可。张恒远自己有清醒的认知：“唱别人的歌走红，我也没觉得有多好。”

摇滚是什么？这个问题，张恒远被问过无数次，他是这样回答的：“我觉得做自己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世界怎么变，自己的思想不会因为环境而改变，这就是摇滚给我带来的思考和坚定，未来怎么样我想每个人都无法预知……路是艰难的，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音乐这条路是难的。这些年，张恒远已经淡出了大众的视线，没有更大的舞台，没有公司砸资源捧你，没有公众关注，没有流量……他的红，仿佛就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这可能也是绝大多数选秀歌手的命运和状态。

张恒远的离开，也是一个年代的告别。2013年的夏天，无数人守在电视机前，看一档叫做《中国好声音》的综艺节目。第一季爆红之后，大家对第二季的选手更加期待。

那时没有铺天盖地的自媒体，没有网红直播，来自各个行业的草根音乐人，通过这个舞台，释放才华，走进大众。有的被投票器淘汰，有的一举成名。

舞台和聚光灯也是残酷的。你要习惯突然加身的荣耀，也要接受漫长落寞的反差。

张恒远没有太阳的耀眼，但他对音乐的热情和执着，足以让他像恒星一样在夜空持续发光。

十年前，他接受一次采访时这样说：“作为80后，生活压力肯定很大的，为了让生活好过一点，很多人会背弃理想，很多同学没有从事音乐了，他们的理由是等赚钱了再来搞音乐，但事实上赚钱后还是继续赚钱。”

“我并不是一个很赚钱的歌手，即便在夜场我还是挺自我的，让我不舒服，我就不唱了，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唱。”

“我也接受过很多诱惑，特别是生活困难的时候，但是我想想，如果年轻的时候不能为梦想奋斗一下，那就白活了。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要对得起自己的青春。我现在说自己在坚持什么没有用，十年后二十年后我还在做这件事，你就知道我在坚持什么了。”

十年后，张恒远让人看到了他的坚持。十年后，他依然那么热爱音乐，热爱摇滚，热爱自由，依然那么勇敢地大声歌唱，在山川湖海，在满载故事和旅人的酒馆，在虚拟的互联网，把生活和情感，把对世界的赞美和不满，化作音符嘶吼出来，向世人传递着梦想和力量。

这是恒星的光芒。

谢谢，张恒远；再见，张恒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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